柳换桃

*杂食

#黑瞎子#《观》

《观》

#黑瞎子#


>>迟到一个月的黑瞎子生贺

>>全文1w

>>祝我瞎又一年生快



01

“没想到北京深秋里的太阳比无锡的有温度多了。”

有生以来,吴邪第一次意识到这副自己本引以为傲的年轻身体竟然会在疲态中浮沉,始终不能出来。连续一月的昼伏夜出和提防鳄鱼让他的神经几度衰弱。在黑瞎子把他弄回北京,闷头连续睡了几十个小时后,他才再一次在北方独有的、和煦干燥的阳光下晒起太阳。

黑瞎子躲在葡萄架下蒙荫里的小桌后磨镜片,习惯性地推了下眼镜,乐呵呵地应道:“可惜我无福消受。”

吴邪被暖阳晃得眼皮发沉,在藤椅上将身子转向背光处,再举起手里的那本旧书,说道:“瞎子,你这儿还有印地文的书?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就那一本。是梵文书。”黑瞎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抬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盯着吴邪的方向看了许久,才说,“梵文嘛,大半是本佛经。”

吴邪的眼睛立刻一亮:“什么经?你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黑瞎子不屑一笑:“吴邪,别跟师父没大没小。”

吴邪嗖地绷直身子,把那本梵文经书按在胸前:“想动手?瞎子,你可别乱来,说好今天再休息一天的。”

“你威胁我啊?”黑瞎子见吴邪一副要抱着经书英勇就义的样子咧嘴就笑,也不管吴邪看着他是否觉得四肢发麻。

吴邪心说老子斗完了鳄鱼还要斗你这个人形高达,老子怕是想瞎了心:“师父,就算胖子、小花、秀秀加起来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威胁您老人家的,放心吧。”

黑瞎子显然预料到吴邪的高速变脸,反而不再说什么,继续低头打磨那副镜片。

吴邪以御敌状态静候黑瞎子半晌,等阳光倾斜的角度又顺着格窗低了几阶,却只是打葡萄架下幽幽传来一句话:“我也不是什么时候被人喊师父都心软的。”

吴邪不明白黑瞎子话的意思,他最开始遇到这样的事还会试图理解乃至追问,黑瞎子极少回复,久而久之,吴邪对此已然见怪不怪。

两处无话,眼见太阳要沉底儿,吴邪回屋披衣服准备走人时,黑瞎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欢快地道一句:“齐活!”

 

02

吴邪在太湖荒岛求生的三十天里,恰逢解雨臣从德国转机到北京处理一些事情。

此时,黑瞎子站在房上举着一支三米来长的竹竿儿,竹竿儿的顶头是用粗铁丝窝出一个弯钩儿。百步穿杨的黑瞎子操纵起一支长勾也不出意料地灵活,不多时,他怀里已拿外套兜好七八个尚青的柿子。

打老远儿走来一个人,那人走得施然,黑瞎子扶眼镜的时候只是余光瞥到,笑了一笑,等定睛细看时才发现是有日子不见的解雨臣。

解雨臣闻声去找叫他的人,抬头竟然看见黑瞎子站在房顶上,怀里捧着一大捧柿子。

 “你挺闲啊。”解雨臣向后退了几步,把黑瞎子从头到脚看齐全。

着一身皂的人中央横一大道黄,远远儿地看很像行为艺术。

黑瞎子向解雨臣的方向探探身子,见这解当家眉开眼笑,难得的一派喜兴模样,自己这是要财运滚滚来。他眯着眼睛笑出来:“吴邪在无锡呢。”

解雨臣走进黑瞎子看不到的屋檐下叩门,门响,他说:“我不找他,我找你。”

不到一分钟,黑瞎子打开门,一边掸前襟上的土一边招呼解雨臣进门:“有斗?”

解雨臣拿眼扫了一圈黑瞎子的院子,摇头:“吴邪去无锡做什么?”

“我说他嘴馋去捞太湖大闸蟹你肯定不信对不对?”

黑瞎子的臭毛病之一就是卖关子,解雨臣从不忍耐,直接道:“你别把他整死了。”

“你不想他被整干吗要把他推到我这儿来?”黑瞎子笑着问道。

解雨臣再次摇头:“我宁愿他不吃这个苦,可我怎么想无用,不如顺势而为。”

黑瞎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解雨臣几秒,才说:“你想没想过,你所谓的‘顺势而为’其实也是在推着他走。”

解雨臣颔首默认:“他越有能力就可以做越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越有能力就可以做越多自己想做的事情。”黑瞎子重复了一遍解雨臣的话,只不过他是笑着说的。

极慧的解雨臣立刻明白黑瞎子的语气中的意思,不由地皱眉:“你果然把当年跟我说的话也跟他说了。”

黑瞎子对于自己已经做过的事自然不会去否认,他只是没想到相似的事情会这么快地再发生,他啧了一声:“我真的不喜欢收徒弟。”

解雨臣先腹诽他得了便宜就卖乖,再暗骂这些活得久的没一个正常人:“吴邪应该是个好徒弟。”

黑瞎子没说话,瞥了解雨臣一眼。

解雨臣走到葡萄架下的小桌边坐定,边从公文包中掏一摞资料边低声说:“此时的吴邪是彼时的我,等吴邪成了此时的我,那么谁又会是此时的吴邪?”

黑瞎子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这九门的钱不好挣啊。”

解雨臣微微一笑权作默认:“聊正事吧。”

 

03

自从吴邪在黑瞎子家里翻出一本梵文佛经,他就打起黑瞎子藏书的主意,总在练功闲暇时跑到黑瞎子的书橱前“窃书”。

这天下午,吴邪在屋中翻出一本清代稗史,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叩门声鲜见地响起来。他换了只手拿书,书看得入了迷,恍然间就把黑瞎子的家当了吴山居,就差喊出“王盟开门”四个字。

黑瞎子不对吴邪有所指教的时候从来不管吴邪拿他家当图书馆,更多的是做自己要做的一些琐事。他刚用塑料布缠好葡萄藤与地面相接的部分,欲缠几圈胶带做固定,正牙手并用料理一卷胶带,不料想门不巧地响了。

门响第二次,黑瞎子见吴邪显然没有出来的打算,他只好放下胶带起身,提了提裤子才去开门。

“我以为你又跑了。”霍秀秀站在门口,一手拿包,另一只手拎着的还是点心。

黑瞎子正撞枪口,满脸堆笑地接过点心匣子:“跑什么啊,前几天我接个活儿,等拿了钱就给你送去。”

霍秀秀狡黠一笑:“别想了,那钱你拿不到了。”

“为什么啊?”黑瞎子绕到霍秀秀面前,“东家,你和解语花还不是两口子呢,就算你是老板娘你也不能半道截胡啊,这不道义。”

霍秀秀将碎发别到耳后,又笑了笑:“谁让你上回跑的?”

黑瞎子的脸一下垮下来,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和着我白给解语花做回顾问?你们两口子一出一进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谁和他两口子了?”霍秀秀嘴上不饶人,脸上却乐开花。“吴邪哥哥呢?”她和黑瞎子一前一后进屋,“你还教他做警惕性练习呐?”

话音刚落,他们二人正好看见吴邪那副手不释卷的样子。

此时的吴邪已被二人交谈的声音吸引,早就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视线正好撞上步入屋内的霍秀秀和黑瞎子。

“秀秀,你怎么过来了?”吴邪见到霍秀秀显得很惊喜,忙迎上去,手中的书被丢开。

黑瞎子从沙发后绕过去,捡起那本书放在茶几上,听霍秀秀在说:“花姐他人在国外回不来,我是来给瞎子送报酬的。”

吴邪投来的目光让黑瞎子站定在原地:“欸师父,你怎么还背着我跑出去挣钱呢?”

黑瞎子没好气地笑笑:“吴邪啊吴邪,你要是懂得尊师重道我还用得着到处去打工吗?”

霍秀秀拉过吴邪,说道:“你别听他瞎说,那是花姐看他教你不容易,给了他一点甜头,瞧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吴邪突然觉得脑袋上几个新包又隐隐作痛起来,回过头瞪黑瞎子:“小花他真的给你好处了吗?你们俩是不是趁我不在这段时间合起伙来给我下套?”

黑瞎子桀桀一笑,勾过吴邪的肩膀:“本来是打算等他回来再跟你玩的,看起来你已经等不及了?”

吴邪推开黑瞎子站起来:“我靠,你别过来。”他又对秀秀说:“秀秀我跟你说,这孙子把我扔到鳄鱼潭里,害我受了一个月的罪,待会儿我攻他下盘你攻他上盘,砸他两个瓶子我们就跑。”

霍秀秀翘着二郎腿在沙发里咯咯地笑,黑瞎子插着腰摇了摇头。

一下个瞬间,吴邪只觉眼前一黑,黑瞎子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一只手把他按进沙发里:“看来你惦记我很多东西啊?”

吴邪本想和霍秀秀逗逗黑瞎子,看看这个怪咖会不会生气,没想到黑瞎子不仅看破他的心思,还故意让他在霍秀秀面前丢了次人。

想到这,吴邪蓦地攥紧拳头。

 “喏。”霍秀秀拿着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敲了敲黑瞎子的胳膊,“差不多行了。你点点。”她冲吴邪眨眨眼睛。

黑瞎子回头接过信封,也放开了吴邪。打开信封看到钱的那一刻,他颇为真诚地笑出来,将那一沓儿厚厚的纸币从信封中抽出半截,麻利地点了一遍,说:“没有问题。”而后,笑着把钱塞回信封里,作势往怀里装。

霍秀秀飞地出手压住黑瞎子缩回去的手腕,手心翻转朝上摊开,她看着黑瞎子的脸浅浅地笑着,弯了弯指向黑瞎子的四根手指。

逃脱魔掌的吴邪看着黑瞎子变化的笑容,心里痛快不少。

捏着变薄的信封黑瞎子反倒释然笑笑。不多时,他沏来茶与吴邪、秀秀,围着茶几吃起点心来。

临近傍晚,霍秀秀和吴邪离开黑瞎子的小院儿,临走前,吴邪厚着脸皮讨走了那本稗史小传。

屋外的光愈发微弱,黑瞎子早已克服点灯的习惯,放下茶杯,趁着屋外霞光没走便走到书橱前查巡,一边取出要找的书籍,一边归整藏书的顺序。

过了一会儿,他将左手上一摞排好顺序古传杂集放在茶几上,端起仍温的茶朝院子的方向驻足一会儿。

屋外天晴星稀,弦月湛清,想来明日是个好天气。

既然明天还是好天气,今天没做完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去做吧,他满意地笑起来,转身进入卧房。

门咔嗒一声落上锁,屋外一丝天光也无了。

 

04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道上对吴邪的称呼变了,也似乎是从那以后,没有人敢在吴邪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

这三个字完完全全地戳中了黑瞎子的笑点,他在解雨臣的面前笑得前仰后合,泪花四溅,腹肌险些笑得更厚一层。

那个人。

……

吴邪问过黑瞎子一个问题,他问的时候还可以直言那个人的名字,他问,张起灵是怎么用刀的?

黑瞎子手里转着一柄大白狗腿,半笑不笑地告诉吴邪,你学不了他的。

吴邪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失望或可惜的神色,似乎对自己的能力极限早有预料,他只是紧接着再问了黑瞎子一个问题——这么说,他的刀法你会一些?

黑瞎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和他的共同经历不过也只有三四年,可是从那以后,你过于看重你自己了。

他看着吴邪的神情,知道吴邪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过了几秒,吴邪再次与他对视,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能叫看重自己。

黑瞎子自知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劝诫。

吴邪又说,瞎子,我觉得有一天我会很需要你的。

黑瞎子勾起嘴角,说,老实讲,不管是第几次,被人需要的感觉永远是这么好。

吴邪也笑了,说,也许有一天你也会需要我们。

黑瞎子低下头,说,你说的“也许”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儿远。

……

解雨臣递过来的资料挥停了黑瞎子的笑和回忆:“他说,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黑瞎子半开玩笑地说:“我真的没想到我居然等得到这个时候。”

“那你得感谢我对你的相信。”解雨臣挑挑眉毛,把厚厚的一只文件袋放在黑瞎子面前的茶几上,忍不住轻叹,“真是难怪了,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一副活得还不错的样子?”

黑瞎子的眼睛在解雨臣看不见的墨镜后无辜地眨了两下:“卖惨有用的话,我早就重回贵族阶级了。”

“这让我持续降低与你见面的欲望。”解雨臣喝口茶,可惜地摇了摇头。

黑瞎子失落地咂咂嘴,但又很快笑起来:“自从你和吴邪穿一条裤子以后,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有好事发生,我可不希望好的事情越来越少。就是别用那种商人的眼神儿看着我,难受。”

解雨臣捏着瓷盖儿拨弄茶叶,说:“你是个不会‘斗米恩升米仇’的人。以商人的角度来讲,像你这种投资回报率极高的人是凤毛麟角的,我得珍惜,并且要在可用的时间里发挥你的最大价值。”

黑瞎子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解雨臣的话,所以哈哈大笑出来。

“我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解雨臣抬头,问道。

“我从不排斥这种‘物尽其用’,应该说是挺喜欢的,”黑瞎子笑着蹭了蹭鼻子,嘴角咧得更开,“这意味着你和吴邪不会吝啬给我的好处。”

解雨臣默认地点头。

“好比这个东西。”黑瞎子敲点几下那只厚文件袋,“我不管它将展示给我的是多么复杂的一个计划,在我眼里倒像是一份送给我的大礼。”

“你可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解雨臣轻声告诫。

“富贵险中求,我会发挥最大的能动性的。”黑瞎子右手拍上文件袋,含着笑问道:“我可以拆礼物了吗?”

 

不出几日,吴邪估量着黑瞎子了解完计划的时间,风尘仆仆地来到黑瞎子面前。

黑瞎子一直想看看变了一个人的吴邪到底成个什么样子,如今见到了,竟然也没觉得有多新鲜。

他依稀想起来,这样的事好像也发生在过自己的身上。

年岁流转,记得他最开始模样的人消失在世界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卖力去回忆牢记吴邪以前的样子,一下刻便笑起自己来。

吴邪的双眼中含着即将迸裂的寒光,他来到黑瞎子面前,把一张照片交给黑瞎子。

黑瞎子敛住笑,打眼扫过照片里女孩儿的脸:“她就是唐宋?”

吴邪肯定后,冲黑瞎子微抬起下巴:“瞎子,你教得好不好,很快就能验证了。”

黑瞎子进前一步,拍住吴邪的肩膀,还是以那种似是而非的口吻说道:“其它的都好说,你一定要记得怎么逃跑。”

 

05

“要不你来给我划?”一柄白狗腿在吴邪的掌心转了半圈,刀把跟随他的目光指向缩在角落里的王盟。

“不不,老板……”王盟忙不迭地摆手,脸上的五官因为紧张皱成一团,“你非得这样吗?”

黑瞎子看看王盟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视线放在吴邪那半条露出来的手臂上。

此时,吴邪恰好回头找寻黑瞎子,二人的目光相互碰撞。

吴邪抬了抬刀,道:“瞎子,别笑了。”

黑瞎子翘着二郎腿窝在折叠椅中,做出“请”的手势:“这事儿还是要你自己动手才行。”说完,他看又看回王盟。

王盟注意到黑瞎子投过来的目光,忌惮地别过脑袋,谁也不敢看:“来吧来吧!老板你别再吓唬我了!”

吴邪转回白狗腿,刀悬在肉上,他笑得极淡、极冷。

黑瞎子已看不到吴邪的表情,他一如既往站在这个角度,一如既往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活着的、死了的……这样的背影,黑瞎子都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次了。

今天的沙漠里刮起大风,吹得他们身后的帐篷猎猎鼓动,像是在为吴邪的“壮举”的摇旗呐喊。

黑瞎子眯起眼,不自觉地从折叠椅里站起身来,他没有走近吴邪,微微低头,抱起手臂:“吴邪,动作越快,疼痛到来得越慢。”

“我知道。”

话音刚落,一串血珠随风卷入细沙不见踪迹。

紧接着,又一串血珠被钢刃带到空气中,湮灭在尘沙下。

“下手再快点儿。”黑瞎子的双脚在沙子里压出一个坑。

须臾间,已有汩汩血流顺着吴邪的小指流入沙子里,滴滴答答的声音被流动的风循环放大。

数道刀痕列在吴邪的手臂上,空气中已浮出淡淡的鲜血味。

黑瞎子见吴邪已停住手中动作,便大步走过去。他绕到吴邪面前,见他半截手臂被血染得鲜红,飞落到裤子和鞋子上的血迹变成了深褐色。他没想到吴邪会划得那么深,可转念一想,不划深点儿怎么留得住刀造访过的痕迹。

黑瞎子接过吴邪扔给他的白狗腿,直勾勾地看着吴邪的双眼。

世上有些事,非要这样还吗?

在他脑海中唰地滑过一个在墓道中嘶吼的孩子,原来是那个他已救不了的孩子——做他徒弟到今天彻底结束了——结束在第三天。

他非得死在这儿吗?

那你呢?

你呢?

你呢……

黑瞎子闭上眼睛试图拒绝回忆,吴邪已转身走向帐篷,王盟红着两只眼睛迎上去,手里拿着一大卷纱布。

飘飘忽忽,吴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嘶……真他娘的疼。瞎子,你还有烟吗?”

黑瞎子低下头苦笑,抬起头时春光明媚,一如既往:“烟还是要有的。”

世上有些事,非要这样还不可。

 

苏万的点子让黑瞎子眼前一亮。

最开始做准备的时候,黑瞎子就已设想好,如果计划出现纰漏,那么他会至少平安送出两个孩子,哪怕前提是自己将永远的留在这片沙漠之下。

视死如归并非作为他行动的意义,一换一乃至一换几的桥段必须作为最后一个选项沉睡在他的脑海里。他把自己的理念曾无数次说给吴邪听,而当他和苏万落难后,他却顺应命运选择留在这座沙底谜巢中。

当他第一次看到黎簇在蛇柏的追捕下拼命狂奔时,他欣喜若狂。

他看着帮他挖虫子的苏万,看到脏成花猫的男孩儿无比认真的模样,他终于在鲜活的人世中呼了口气。

他们太过真实,太过鲜活,坚韧而美好。

黑瞎子不知道这是恻隐之心还是什么,他觉得是时候放下最后一丝对生命的坚持和贪恋。

苏万却说:“我们要一起出去。”

教吴邪是受解雨臣所托,如果不算吴邪的话,多年以后,黑瞎子在无垠沙海下没能忍住又去承诺了一个少年。

黑瞎子想嘚瑟地说句实在话,活了这么久的一个男人最不轻易说的就是承诺。

黑瞎子送苏万上了直飞北京的航班。苏万走远后,黑瞎子逆着人潮向值机大厅外走去,他走得轻快无比,喜上眉梢。

尽管黑瞎子的眼疾加重了,可他的心却仿佛正从一场沉疴中挣脱出来。

世上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怎样不是吗?

 

06

顺墙根码放着一溜绿玻璃吹的瓶酒瓶子,从左往右数,已经有几个盛上了竹签子。

黑瞎子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握着的正是几天前和苏万吃烤串剩下的一把竹签。

他玩投壶玩得兴起,还打算要双手同时掷出签子。

签子刚分到左右手上,苏万急吼吼地推门而入:“师父!好消息!”

黑瞎子手里动作可没停,两支竹签已朝苏万射去。

苏万一路跑来身子已经热透,反应也快,刹那间,他绷直身体向左转一小步,刚好躲过飞驰而过的竹签。

黑瞎子悻悻放下手中一把竹签,确认刚刚两支签子已顺利入瓶后,才对马不停蹄冲进厨房喝水的苏万道:“小子,话就说一半,什么好消息接着说啊。”

苏万抹着嘴从厨房走出来,额边有汗,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解老板要回来了!”

黑瞎子似乎并不惊喜,而说道:“怎么,不打算跟我做鹌鹑了?”

苏万呵了一声,揪起衣领擦汗:“大鹏不飞,还真以为我是鹌鹑学鸠?”

黑瞎子一嘴骂过去:“小兔崽子的臭德行样儿。”

苏万不以为意,抄起脚边的酒瓶子在手心转个圈,接着在空中比划起来,说:“解老板回来了,欺负咱爷儿俩的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我们这两年也没怎么受欺负啊?”黑瞎子继续给苏万泼凉水,“你这个解老板可没工夫给你打抱不平。不过……你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他会带着钱来找我的。”

 

黑瞎子猜的很准,解雨臣回北京后不久就找上门来。

苏万给解雨臣开门,一张小脸都快盛不住那副仿佛亲生父子失散多年再相见般的笑容。

解雨臣对苏万得意的、黑瞎子式的笑容别提多嫌弃。“你多学他点儿有用的。”接着他又向黑瞎子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问道:“你确定把苏万也带过去吗?”

黑瞎子抱臂点头:“他觉得自己能应付,或许打心底里想找找刺激。年轻人嘛,你这个过来人应该懂的。”

解雨臣幽幽看了一眼苏万,问:“你吃饭了吗?”

苏万被问得一头雾水,但很诚实地回答道:“吃了有一会儿了。”

“如果饿的话现在就再吃一点儿。”解雨臣吩咐着,“不过不用吃太饱,不然容易吐。”

“他不至于的,我教过他了。”黑瞎子向解雨臣解释道。

解雨臣别有深意地看了黑瞎子一眼。

苏万的视线在解雨臣和黑瞎子之间不断徘徊,小心翼翼地把疑问说出口,道:“两位大佬,一会儿咱是去高空跳伞还是悬崖蹦极?完事之后我能发个陌陌吗?”

今日的解雨臣一改往日的随和模样,气场异常压人,他根本没有理会苏万的贫嘴,只是坚定地冲黑瞎子说道:“走吧,两位。”

黑瞎子嘿嘿着对答道:“好戏不怕晚。”

……

三人冲入霍家大宅便被层层打手围住。

黑瞎子看的出解雨臣的不冷静,不由地为那群打手捏一把冷汗。

苏万在一旁暗叫:“师父!咱们是打配合还是闭着眼直给输出啊?”

黑瞎子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短刀:“打群架的宗旨就是自己别先见血。”

解雨臣此刻才开口说:“小子,你最好保护好自己,你师父不喜欢见到徒弟流血。”

苏万已发力冲向人群,一边交手一边喊:“我可去你的吧!这一年半里他见我血还少吗?”

……

黑瞎子回头便见苏万被三个打手团团围住,甩手将短刀甩出,大喝一声:“苏万!”与此同时,他扭身用双腿夹住攻上来的打手的脑袋,躯干集中发力,力量顷刻间爆发出来。

那柄黑色飞刀刺过人群,直击正向苏万出手的一人。那人未及倒地,苏万已接过飞来的刀刃,只见短刀在他手心中转了一圈,飞快地劈向面前暴起的另一人,而他身后那名打手的背后正出没一只浓黑的人影。

在苏万伤人自保的时刻,黑瞎子的最后一击已经到位,所有打手失去行动能力躺在地上或晕或嚎。

黑瞎子看向前方竟然在掸衬衫的解雨臣,不禁揶揄:“接新娘你不往里面塞红包就算了,怎么还敢叫板呢?”

解雨臣哪有心思和黑瞎子废话,他等也不等就往里面冲。

苏万扶着膝盖直喘气,等气息稍稍均匀起来就冲黑瞎子说道:“师父,我看这事儿不对头。”

黑瞎子站定脚步,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解语花不带脑子出门。”

话音未落,第二道门打开了,这次里面冲出来的不是第二波打手,而是霍秀秀。

苏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缓缓直起腰。

黑瞎子摇着头笑了——

时光似乎回溯至十多年以前,他站在树荫里躲阳光,巧见一个女孩儿浅浅笑着拉着一个男孩儿从眼前这道门里走出来。

那天吹了什么风、天上有无云、树开哪种花他都不记得了,他的眼中只有女孩儿的笑和男孩儿的眼,而须臾间,又好像见微风吹动一朵白云,露出几树紫丁香在春光中正是娇俏。

本该有无数种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耀,唯独这场带着丁香花味儿的风吹开他久病的双眼,让他再一次见到了那对芳芬的伉俪。

他到底还是恍惚了现实与记忆——

紧紧抱住解雨臣的霍秀秀和轻轻回拥着霍秀秀的解雨臣,他们的模样与十几年前的出奇的一模一样。

黑瞎子摩挲起自己的下巴,笑得越来越深。

苏万的双手捂住了脸却故意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师父,我以后有了女朋友是不是也得学习学习解老板,陪我喜欢的女孩儿演她梦想的偶像剧啊?”

黑瞎子不置可否地说:“女人都是直钩子钓老公,你解老板是愿者上钩。傻的是我们这些打光棍儿的。”

苏万又说:“秀秀姐也太赞了吧,淡定成这样儿?能啥事儿没有地等了解老板一年?”

“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么?呵……”黑瞎子喟然,自言自语着,“他们从认识对方开始就应该在等这一天吧。”

苏万还想感叹,见吴邪和王胖子走向解雨臣,吴邪笑眯眯地解雨臣说了什么,下一秒解雨臣冲吴邪比了个中指,黑着脸拉着霍秀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霍家的院子里回荡起霍秀秀欢愉的笑声。

“我们也跟上吧。”黑瞎子和吴邪挤眉弄眼的同时不忘拍拍苏万的后背。

苏万却皱起眉头:“这就完事啦?我还以为会冲出来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大boss和解老板1V1呢。”

“小孩儿的想象力就是丰富啊。”黑瞎子缓缓笑意,轻轻叹口气儿,说,“看不出吗?是你师哥早就找人摆平了障碍,刚刚是给你解老板摆戏台接风呢。咱俩等着吃瓜落吧。”

“凭什么啊?让解老板英雄救美出风头是应该,可我们也帮忙了啊!”苏万大叫。

黑瞎子甩给苏万一个看傻小子的眼神,直径向前走去。

过了几秒,苏万反应过来,冲着吴邪的后脑勺愤然骂道:“靠!吴邪你大爷!”

吴邪回头向苏万扔过一记带着浓浓“杀人灭口”意味的眼刀。

苏万哆嗦着把黑瞎子往前推去。

 

07

黑瞎子蹲在门檐下的阴影里,双臂架在膝头支在空中,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的烟卷。他抽了一口烟,让烟在肺里转悠很久才吐出来,而他没有接着上一口烟。他的手夹过烟卷,又架回膝上。

约莫一周前已立秋,黑瞎子寻摸墙根下一条泥缝儿,竟然让他找到新蝉破土而出时留下的小洞。小洞经过一夏雨水的冲淹,快要消失不见,飞上枝头的蝉却仍乘着卷卷热浪大张旗鼓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在初秋见到蝉洞或是别的他无法表达出来的什么。

他不必掐算时间,吴邪的微信早在两周之前发过来,问他是否决定与他们同去长白山。

其实他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以至于收到微信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那个人离开了,那个人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避而不谈这一场轮回,而他在此刻大方地承认了人世间的所有轮回。

黑瞎子看着烟卷燃烧时在他眼中形成的那一小块亮点儿,笑了。

如果世间所有宛如初见会是如何?也就不会有“那个人”、“那件事”、“那段年华”、“那段回忆”乃至“这一生”。

不然,一次次的重逢、一遍遍的迎接。

黑瞎子跟吴邪说,我的眼睛不太好,就不去了。

每天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苏万像一贴劲道十足的药,就快要拔去他的顽疾。可他突然在某一天见到苏万时,觉得自己累了。

原来自己是会累的。

见到这帮人已经多少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自从认识这些人之后根本来不及认真掰着手指头数过,等察觉原来旁观看戏也会累的时候自己又活了这么久。

不关乎身心,他是觉得自己的眼睛累了。

一双坏了半辈子的眼睛,居然也能落得个用眼过度的病称。

黑瞎子再次叼上烟卷,一屁股坐到门槛儿上,将半拉身子倚上门框,合上眼睛,让烟滚到肺里去。

他闷哼着笑起来,想到的是,这么多惊天动地又秘而不发的事情总得有个见证。

“做什么春梦呢?瞧给你美的。”

面前炸响出自行车捏闸的烦人声音,黑瞎子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小兔崽子来了啊。”

苏万跨坐在自行车上,看着黑瞎子从未露出的这个表情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眼睛疼。”黑瞎子轻描淡写地说。

苏万还以为黑瞎子眼疾发作,扔开自行车冲上来,夺过烟掐灭后就要扒掉黑瞎子的墨镜:“开的药不是每顿都喝吗?怎么还会犯?天气太热吗?不应该啊,都立秋了……”

黑瞎子被苏万保姆似的口吻逗笑了,似假还真地说:“不是犯病了,我是用眼疲劳。”

苏万自然不信他那套似是而非的说辞,硬是检查一遍之后才松口气儿。

“师父。”苏万也不去猜黑瞎子是否在搞名堂,颇识相地和他坐到一块,“多闭会儿眼睛就好了,这我有经验。”

黑瞎子笑起来,很想问问苏万你有个屁经验。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又点了一根烟,自己抽了一口,把剩下的夹到苏万眼前。

苏万侧过脸凝望黑瞎子几秒,利落地接过烟卷,回敬般地抽了一口。

“听说那个姓张的人要回来了。”苏万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来,“他真的是一段神话吗?”

黑瞎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遇到的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段神话。”

苏万却明知故问:“那你呢?”

黑瞎子没有计较小孩子的心思,诚实地回答:“算是有过。也许哪天我能说给你听。”

苏万摇摇头:“比起听闻,我还是更想见识见识你的神乎其神。”

黑瞎子噗嗤一笑,转而问道:“你从谁那听说什么了?”

苏万欣然于自己与黑瞎子一脉相承的通透:“我好像听人说有一个地方有治你眼睛的东西。”

“靠谱儿吗?”黑瞎子缓缓睁开眼与苏万对视。

“暂时还不确定。”苏万撇撇嘴。

黑瞎子没有追问,试着换一个话题:“你喜欢我书橱里那些古书吗?”

“我语文不太好,不过可以让你给我开开小灶儿。”苏万转转眼珠,“怎么忽然向我推销你的那些旧书?”

黑瞎子如实作答:“其中一些书里有关于妙药灵石的记载,你有兴趣吗?”

苏万狡黠一笑:“不是不打算让我去为你的眼睛冒险吗?”

黑瞎子没有回答,紧跟上一句,说了另一番话:“还有一本梵经。吴邪跟我讨过,我没给他。现在可以给他了。其实,那本经,我早就参透了。”

苏万不知黑瞎子想表达什么,于是默默听黑瞎子把话说完。

“说来说去,其实就四个字。”

苏万对黑瞎子那副无比笃信的模样问:“哪四个字?”

“观得自在。”

 

“你得帮我找找治眼睛的东西。”黑瞎子勾过苏万的肩膀。

苏万很有眼力价儿地把烟卷交到黑瞎子手里,说:“你想通了?”

黑瞎子笑容清澈:“眼睛不能总是闭着,我还有想看的东西呢。”

 




END.

2019/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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