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换桃

*杂食

#也青#《今生》

>>全文11k 

>>原著向 

>>无脑水



《今生》

#也青#

 


佛修来世,道修今生。

 

“施主。诸葛施主。”武当的小道童端着热气腾腾的斋饭,脆生生地叩叫客舍中的诸葛青。

过了半晌,小道童端着斋饭的双手都发酸时,诸葛青才推开房门,弯着腰满脸堆笑地刮了刮小道童的鼻子,接过斋饭,说道:“小道长,真的对不起,罗天大醮后连日奔波,你们武当的床铺又格外好睡……是诸葛某贪睡了。”

小道童自小长在武当山上,兴许是这里灵气太盛,才让一个个子还不到诸葛青胸口的孩子变得像太和宫里的三清尊。“诸葛施主要照料好自己的身体呀。”

诸葛青看小道童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笑意浓了几分:“道长教训的是。”

小道童瞬间两颊飞红,不自觉地眨巴眨巴圆鼓鼓的大眼睛,飞快地跑走:“哎呀!我还要给卢师祖念经去呢。”

端着斋饭的诸葛青望着那小小的背影,笑容冻住了,他喃喃道:“长大了会不会又是一个王道长?”他怔忡许久,才摇了摇头,转身回房,像阵风似的,轻轻带上了门。

 

三天前,北京。

诸葛青从公司出来之后,左思右想一宿终究还是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去处,便只好继续在一家安静舒适的酒店下榻。

身外之事料理完毕,诸葛青照常打坐调息,修炼三昧真火。

月色朦胧,诸葛青在黑暗的房间中缓慢纳炁修炼。可三昧真火的修炼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

心魔不死,便又趁夜黑作祟。

一道人影划入诸葛青的脑海。那一刻,诸葛青跌入内景深处。

 

小涧流水叮淙,青山碧树环抱。

诸葛青跌坐在潺潺小溪中,全身湿透。这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诸葛青懵然抬头,蓝瞳被满脸歉意的男人占据了。

“老青,诸葛青?”那人带着几分焦急的询问口气说着,又向诸葛青迈进一步,“诸葛青,把手给我。”

诸葛青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又回到了碧游村,况且……

“王也道长?”诸葛青拉住王也的手,二人跃到溪边一处高出的巨石上落定。

王也疑惑地看着诸葛青,问道:“你我切磋,你想让我以太极功夫对你的四盘,可我阴手刚出,你却分了神儿,你想什么呢?”

诸葛青苦笑:“我居然找你切磋?我难道不是在北京……?”

王也撇嘴:“我说诸葛老弟,你该不会是没睡醒吧。这么想去北京?当初我拼了老命让你离开的时候,你却非要留下。”

想起王也那夜冒死相救,诸葛青的身体不住一抖,便脱口道:“王道长,你的伤……”

王也忽然低笑起来,目光幽幽地看着诸葛青的脸,没有着急回答。

诸葛青微微侧开脸,低声又问了一遍:“王道长你的伤还没好,为什么还要答应与我切磋这样无理的玩笑要求。”

“青。”王也的语速变得更缓更柔,他大笑两声,又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胸口,“我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

诸葛青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王也……”他垂下头,闷声笑了起来:“看来道长是喜欢我的。”

待诸葛青恢复沉默,王也掰过诸葛青的肩膀,低头对上诸葛青的双眼,说道:“诸葛青,我什么都知道。”

诸葛青推开王也一只手,冰凉的水珠顺着裸露的肌肤融进潮湿的衣料中,鸡皮疙瘩冒出来:“我怎么不明白道长的意思?”

王也目光如炬,快要把自己的鼻尖抵上诸葛青的鼻尖,“你说得对,”他逼着诸葛青与自己对视,“诸葛青,我喜欢你。”

 

“咚——!”身处黑暗的诸葛青从大床摔下来,满口是血。他吃力地爬起身来,狼狈地抹掉嘴边的血迹,任由身体无力后仰跌落进柔软的床垫中。

“没想到……我一身天才绝学竟然是用来断念的……”

 

翌日,诸葛青疲惫地从酒店的大床上爬起来时,立刻买下了前往武当山的飞机票。

 

诸葛青睁开眼睛的时候,碧透苍穹射下的阳光,正刺穿他的蓝眸。

“你终于醒了。”王也将半个身子凑过来,正好挡住耀眼的阳光。

诸葛青皱着的眉头慢慢平复,推开王也凑过来的身体:“我睡了多久?”

王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哈哈道:“挺久的。我守着你半天了,可最后我也睡过去了。这个地方比我们武当山还要舒服,忍不住要放纵自己呀。”说着,王也伸了个懒腰。

“王道长还真是一派闲散,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学会八奇技之一的。”诸葛青侧过身子,身上的背心儿被石壁刮乱,“可是我呢,王道长,每次我想要刻苦修炼追赶你的时候,我的内景就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王也一脸淡然,将散开的头发熟练地扎起来,“还不是因为你想见我呗。”

诸葛青又问:“为什么是在碧游村呢?”

“这我怎么知道?”王也又伸了一个懒腰,在膝盖上撑起一只手臂,以手托腮,“也许你潜意识认定你追不上我,所以你索性让自己在内景里偷起懒来了。”

诸葛青凝视着王也那垂进颈窝的发梢,伸手想去捞起,而王也一动不动地任他把玩起自己的头发来。“道长,你真的很贴心。害得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离开这内景,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也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我可看不出你有哪儿不爽的。”只听王也忽得嚎叫一声:“哎哟我去!祖宗!头发!”

这次换揪了王也头发的诸葛青得意发笑:“你现在看出来了吧,老王?”

王也狂擦头皮,居然没有生气,而是揉着发根喟道:“我怎么交了你这样的朋友?”

刹那间,诸葛青抿住双唇,双睫颤动。

“说到你的痛点了?”王也双手垂搭在双膝上,低头审视诸葛青的表情,“这是你的内景,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还不是由你决定?”

诸葛青的身体跟着王也的话抖了一抖。

“诸葛青,你想让自己放过我,却一次又一次在内景中见到我,你还不明白么?你的心啊,根本不想让你放过我。你总是自己跟自己作对。自己跟自己作对。”

“够了!”诸葛青睁开眼睛,一对蓝瞳中的寒光迸溅而出,“够了。我该出去了。”

王也却勾起嘴角,一只手迅速地擒住了诸葛青的下巴:“诸葛青,我看你巴不得自己死在这个我任君摆布的内景里吧?”

 

诸葛青来到金殿,武当一众弟子环绕祭坛,每位道者虔诚地将手中抄写完毕的经文符箓送至熊熊燃烧的香鼎中。

一摞黄纸被火舌卷走,顿时间,被侵吞殆尽。

无数祥和炁气如烟霞般笼罩在整座金殿上方,天柱峰直耸云霄,在随性流动的云海萦绕中如层层道幡后贴满符箓的棺椁,神秘庄严。

青烟缭绕在金殿中,不多时,烟霭已无法流动。

诸葛青不禁被青烟酸了眼睛。

不愧是天下第一道教门派,即便是几番从简后,卢仙师的葬礼照样可以给人最直接的心灵震撼。

意料之中的是,武当掌门周蒙及他座下几位真传弟子倒是一派淡然,或许是早有所料,更或者修为高深,心境超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诸葛青并非是以武侯派的名头前来吊唁,而是以一个慕名已久的小辈前来瞻仰。当他抵达武当山时,卢仙师的超度法会已到尾声,他心下有戚,连夜誊抄一份南华经送至金殿法会。

诸葛青不自觉去想,自王也下山在龙虎山露面不久后,卢仙师仙去的消息便从武当山传出。若硬要说卢仙师之死是天命所归,可王也在罗天大醮以非武当之学胜过他之后,当即便被武当除名,随后卢仙师大限到期。事事之间,若是结为因果,自然而然就不难推出王也身负的八奇技从何而来。

武当道法超然,当世之最,却也难在觊觎八奇技的虎狼环伺下安枕。

首位的周蒙将轻阖的双眼微微睁开,他的双眼安然地藏在白色的眉毛下,似有似无地看着诸葛青。

感受到投来的目光,诸葛青看向武当掌门的方向。他明白这是周蒙在给他一个温柔的告诫。他不是完全放弃了追逐八奇技的念头,也并不会糊涂到会在武当山上做出什么为人不齿的事来逼王也。

现在的诸葛青仍有迟疑,他是否还要继续追逐八奇技,或者是追逐拥有八奇技的那个人。他甚至开始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武当山,经过碧游村这前车之鉴,难道自己不应该瓜田李下?

诸葛青低下头,眯着酸涩的眼睛在金殿中自嘲地笑了。

 

当夜,诸葛青再入内景。

王也用身体摆出一个“大”字,正享受着碧游村的阳光。

诸葛青站在小溪的另一头,浑身散发出淡青色的火焰,俊眉紧锁,双拳紧握。

“你的内景,你想烧就烧了吧。”王也懒洋洋地说到。

 

北京。公司。

“哎哟,我也算是咱们公司的老客户了,就帮我查查他的下落呗,我就想知道他离开公司之后去了哪儿?”

徐三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清楚。”一旁的徐四看不下去了,接过话茬儿:“我说王道长,上次你家那事你出手的确大方,我们兄弟都记着呢,但是这次我们是想帮也帮不了你,我们哪儿都通不是个情报公司。再说了,这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儿,你何必非要来公司花钱呢?”

王也挠挠头,满脸的无奈:“……不好意思,这是私事,也不是我一句半句能说明白的。我只是想着来公司讨个人情儿,既然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了。”

徐三微微颔首:“王道长,抱歉了。”

徐四走过去拍了拍王也的肩膀:“道长既然是个术士,干嘛不自己算一算呢?”

王也摆摆手:“我也想算啊,可是我算不出来啊……”

徐家兄弟对视一眼,徐四道:“我看他对八奇技感兴趣,说不定诸葛先生去找楚岚宝宝他们了。既然你已习得八奇技,想必听说过无根生,楚岚和宝宝应该就在无根生等人悟出八奇技的地方。”

王也神色一凛:“我还以为那是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

徐三问:“王也道长有兴趣去见识见识吗?”

王也看了徐三一眼,便说:“嗨,我去那儿干嘛呀,去了不成自投罗网了么?”

徐四见王也不上钩,只好给徐三打圆场:“是啊,我听楚岚说那里穷山恶水,险象环生。王道长还要寻人,还是不去的好。”

王也点点头不再说话,双手插兜儿,离开了。

刚走出公司的门,王也的手机便响起来。

“喂,爸。哎呦喂,我真的没去武当山……”

“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人家武当不要我了,我怎么可能舔着脸回去呢?”

“别啊,钱我要啊!真要!您儿子干大事儿回不去嘛,理解理解我呗老王。”

“没鬼混!哎哟!爸,我是个出家人,没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的事儿且着呢。”

“不是有大哥么?”

“……”

“……”

“爸?”

王也拿着被挂断的手机哭笑不得:“一个个儿的,都是祖宗。”他站在公司的门口叹了好几口气,任命地闭了闭眼睛,最后坚决地转身,走向公司。

徐三和徐四还在可惜王也没有上钩,情绪不免有点儿低落,正当这哥儿俩叹息的时候,王也推门而入,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请问二位,张楚岚去的地方在哪儿?”

“王道长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王也冲着徐三摇摇头,说道:“改主意不假,但我不会去找张楚岚,只是觉得等风头过了,我应该去那里看一看。”

徐三默默地推了推眼镜:“王道长,既然你不是为了帮助楚岚而来,这我就不便相告了。”

“没关系,这次你不用卖我人情了,”王也笑着耸肩,“我可以花钱买。”

 

王也决定在贵州之行前找到诸葛青,他想着想着就笑了,因为他明白诸葛青无疑是需要这条信息的。他本想择开的,现在却想让它们搅和在一起越紧越好。

王也拍了拍脑门,他为什么不利用自己的优势不把诸葛青栓到自己身边呢?反正诸葛青的命运已经被自己干预了,现在说道歉的话总是显得太过心虚,抱歉过头,愈显虚伪。

他又笑了,单说诸葛青已经够虚伪的了,他还是互补一点儿的好。

碧游村一事后,但愿诸葛青没有产生什么心理阴影。

随后,王也打开微信,发了一条语音:“诸葛先生,在哪儿搭茅庐呢?”

这一次,手机狂魔诸葛青没有秒回他的消息。

王也耐心地等了很久,根本没有等到诸葛青惯常的调笑回答,甚至连一个回应都没有。

又过了一阵子,王也忍无可忍地抓起手机拨打诸葛青的号码。这一次,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来接。

王也力竭般叹了口气,心道,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他不想算,面对这个人,他不想提前知道什么,这是他能做却最难做到的一点。

离开武当之前,身负重伤的王也终于明白,先知,对他今后的人生来说绝对是一件弊远远大于利的事情。

王也希望他和诸葛青在某一天可以放下所有异能做普通朋友。这几乎算得上是他长这么大以后为自己许的第一个愿望。

如果仅仅是动动心念、打破火球就可以获得一份感情的话,那么这份感情对他来说便是偷来的。

他王也宁愿没有,也不会去窃。

 

王也倚着树干打瞌睡,移动的阳光调皮地打亮他的鼻尖,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的灰影。倏尔微风拂过,碎发随风而舞,发梢刺痒了王也的眼皮,他动了动眼球,下意识便睁开眼睛。

——诸葛青正打量他。

“来多久了?”王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难耐地扭了扭脖子。

诸葛青的双眼眯得更弯了些,说道:“很久了,如果按现实世界中的时间算。”

王也不明意味一笑:“我还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呢。”

诸葛青不置可否:“我的确放了火。”

“但是?”

“如我所见。”诸葛青耸了耸肩,“再放多少次火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玩无限流就是这样,新的轮回,新的惊喜。”

王也挑眉:“惊喜?”

“惊喜是你又出现了,王也。”诸葛青抱着手臂,笑容里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坦然接受。

王也否定道:“不就是想见我么?内景里没必要自欺吧?”

“欸,”诸葛青半开玩笑地说:“内景里的东西,只要是真的,得到必然有代价,而假的却完全不需要。怎么说,自欺也算得上是这内景中的一道关隘。”

王也叹口气:“你越活越回去了,大天才。”

诸葛青大笑,才缓缓道:“骗别人会不好过,可骗自己还是很容易的。”

“诸葛青,你既不想让我留你,又不想离开,景内景外双面生活,不怕走火入魔么?”

“那你会来救我么?”诸葛青语气轻快,似乎根本不怕走火入魔这种事情发生。

王也“嘁”了一声,道:“我想哪怕拿武侯派上下的性命要挟你这样走火入魔,你都不会做的。”

诸葛青自嘲一笑:“你还真懂我。”

王也嗤笑道:“我就是你,我自然比任何人都懂你。你何必抓着一个王也不放,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段位却不高。不得不说,你的眼光真差。”

诸葛青摇摇头,抬手一挥,眼前的景物悉数消失,只剩下一个无比巨大却又空荡荡的内景空间,他嘿然许久,才喃喃道:“不好玩了。”

走出内景的诸葛青微微皱眉,也不知是否还在回味内景中“王也”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恢复平静,才看到手机上出现了许多未读消息。他翻了十五分钟的微信,突然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从二十几个女孩子的未读消息间看到王也发来的微信。

诸葛青点进对话框之后立刻低笑出声,臭骂王也这厮的嘴可也够毒的。他将大拇指放在语音键上凝神片刻,迟迟没有按下去,但很快,他退出微信,找到王也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让诸葛青意想不到的是,接电话的人不是王也,而是一个女人,同时,听筒里还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极富标志性的会所音乐。诸葛青不由地愣了几秒,才把笑容重新挂在脸上:“这位小姐姐,能让王也接电话吗?”

诸葛青不知道接电话的是金元元,而金元元显然酒喝得刚好,性质正浓,听着对方话中带笑的语调,又醉了一分:“你找我们也总干吗呀?”

诸葛青虽然十分想让王也赶快接电话,但是往常保有的绅士风度让他对金元元的调笑格外耐心:“我是他的朋友,不过是无聊想问问他在做什么。”

金元元大笑起来:“这位小哥哥,你难道听不出来我们在party吗?”

“嗯。”不知为何,诸葛青觉得自己对那笑声无比反感,硬着头皮说,“那你们好好玩,叫他散局之后回我电话好不好,这位小姐姐?”

这时,正从第二轮敬酒中脱身的王也看见金元元举着她的手机傻笑,立刻挤过去,一把扶住喝醉的花痴女人:“老金,没事儿吧你?”说着,他不动声色地从金元元手里拿走了自己的手机,他看到屏幕上显示“诸葛狐狸”正在通话中,马上去接,对面却刚好挂了线。

王也“啧”了一声,推了推金元元,问道:“他跟你说啥了?这人跟女人说的话不能信知道吗?有毒!”

金元元醉眼朦胧地瞟了王也一眼,“呸。这个说话甜乎乎的小哥哥是找你的,压根儿没怎么搭理我。”她转了个身子搂起王也的肩膀:“小也子,你不够意思啊,认识这样的帅哥都不给我介绍介绍,我是不是你金姐?姐今天白带这么多人来捧场了?”

王也苦笑,心说你还不如不带呢。他嘴上只好说:“是是是,我错了,赶明儿我就带他给你见见,我刚才跟你们说离开北京一段日子去办的事就跟他有关系。”

金元元抬头看了王也一眼:“你这个金主不在,我们怎么开工啊?”

王也笑道:“嗨,金主不在,钱在不就得了么。你以为我专门回北京一趟是为了什么?”

金元元哼哼一笑:“你是真坑爹。”

王也嘿嘿一笑并不否认,闪身离开包房,回拨了诸葛青的电话,哼着歌往洗手间走去。

诸葛青看到来电显示后,才勾了勾嘴角,不慌不忙地滑动按键接听。

“呵呵,也总,没打搅您哈皮吧?”

王也干笑两声:“我还要多谢你打来电话正好解救我。”

诸葛青撇撇嘴:“看来道长想要出世还得历练呐,要不要山人陪你历练历练?”

“我看还是算了吧,”王也赶紧推辞,“你哪儿是陪我历练风月场啊,你完全是想看我笑话嘛。”

“王道长算的挺准啊。”诸葛青闷声笑道。

王也举着手机一瞪眼:“这我还用算?那我真是白认识你诸葛青!”

说完两人都笑了笑。

两厢沉默半晌后,王也低声道:“我是特地回北京托付托付来的。张楚岚不是叫我离开北京么,可真等我托付完家里,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了。要不,你跟我,咱俩一块儿找张楚岚他们去?”

诸葛青透过窗棂识天上的星星,二十八宫星宿在他微睁的明亮双眼中散发着熠熠清辉。那一刻,他从未觉得王也的话是如此清晰,仿佛是王也正在他耳边诉说一般,可他的人却像星星一样,离他甚远。

“我听说,张楚岚和公司的临时工去了六盘水——八奇技诞生的地方。”

诸葛青异常清楚地知道,这句话由王也的口说出来,是对他多么大的诱惑。他有一瞬间的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迟疑了?难道不该立刻答应下来吗?

“王道长想必也听说过三顾茅庐的故事,你要是真的想叫我一起去,不如先猜猜我在哪儿。猜出来,来找我,我们再说接下来的事。我就在这儿不动等你,怎么样?”诸葛青是蹙着眉说出这番话的,尽管他也不想这么说,可他还是要给自己多一次机会。

——如果王也知道自己在武当山,他会不会破例上山?

诸葛青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所以,他把选择题丢给王也做了。

他曾经在碧游村选择过一次,这一次,该轮到王也了。

令诸葛青意想不到的是,电话另一边的王也回答得格外干脆利落:“行,我去找你,你等着我。”

 

转日,诸葛青再次向周蒙的弟子请留一日。

武当首座周蒙道长老来有乐,捧着个iPad对着一群勤勉练功的小徒孙们一通拍照,嘴里念叨着:“噫,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诸葛青刚到南崖纳炁,遥见武当掌门在一众弟子间笑得十分开怀,便直径走过去。

“武侯派弟子诸葛青,见过周太师爷。”诸葛青笑吟吟地揖礼,周围许多年轻弟子见到他都不禁抬抬眉毛。

周蒙还是乐呵呵的样子,肿大的老眼眯在一起,在他人看来竟带几分童真。他转过身,微微抬起眼皮,苍老的眼中露出小半双黑晶晶的瞳孔:“呵呵,小诸葛,你还没走啊。”

诸葛青知道这并非是逐客令,便自得地勾着嘴角,说道:“我是真舍不得这山里的床铺,比龙虎山的让人安心。”

周蒙便问:“小小的年纪,哪来的不安?你看我这些徒孙们,每天只做三件事,每天都像我这样开心。你做别的事太多,自然会心乱。”

诸葛青微微一叹,脸上仍有笑意:“您看,也许这就是我在龙虎山落败给武当弟子的原因吧。”

周蒙背着手摇了摇头:“嘿,小诸葛,你可会错了。修道之人一生不过都只做这三件事而已。吃饭、睡觉、修炼。王也他胜,他是在修炼,你败给他,你也在修炼。”

诸葛青一刹错愕道:“太师爷,我并不是要——”

“没事儿的。”周蒙随意摆摆手,“你想提王也就提吧。我们武当你能去的你都去遍了,你不能去的,你永远也去不到。若你只想跟我聊聊王也,我又何必对你缄口?”

诸葛青微赧地垂下头:“晚辈,惭愧。”

此时的周蒙睁开双眼,那双眼中含着月石光华,幽幽瞥过诸葛青的脸:“我想呢,小也子如果知道你来武当山拜祭我卢师兄,他会很感激你的。”

诸葛青唰地抬起头——

“小诸葛,我们这些修道的人啊,穷尽一生也修不出景内景外哪个是真的,出世入世哪个是对的,那当如何?”

诸葛青凝视着周蒙那双无比澄澈的眼睛,心中忽然洞悉了什么,快答道:“只当从心。”

遂而周蒙问道:“若心乱了呢?”

那一刻,诸葛青幡然醒悟:“修心。”


 

当晚,厚云压顶,武当诸峰间升起凛凛阵风,吹破连山浓霭。

不过片刻,积雨云中洒下豆大雨点,雨点密密麻麻,敲树打叶。一夕间,雨势骤大。

诸葛青被大雨囚住,只好在客房中做风/流听雨人。

潮气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道童端来的铜盆和里面的艾草。

诸葛青在碧游村的时候就很讨厌自然生活中的诸多不便之处,到了武当山之后,这种体验又多了一些。

也难怪武当派中多出异界奇人,这样的修炼环境的确是绝大多数异人所追求的。

今夜雷雨滂沱,诸葛青却在爆雷狂雨中重获虚无内景。

他双手枕在脑后,笑眯眯地躺在炕上,学着王也的懒散样子翘起二郎腿,想着雨停后立刻下山,找到王也。至于什么“三顾茅庐”的狗屁执念,他早该放下了。

如此想着,诸葛青像风中片叶,缓缓落入睡眠之渊。

而在诸葛青阖眼的瞬间,这间偏僻客舍的时间似被凝固。仔细辨认,只见窗棂下被灯光照耀成水晶般晶莹的雨珠此刻刚好悬在墙根砖缝间的那颗野薄荷叶尖处,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将薄荷叶拽弯下腰。

裹/在厚雨衣里的男人纵/身躲避过院前几处小水洼,来到客舍前,挥开面前缓慢落下的一片雨滴,推门而入。他走进客舍的下一刻,乱金柝之力被收回。

诸葛青被突如其来的“水人”吓得从床上坐起来,见对面人如释重负地撩开雨衣,露出一头湿透大半的长发,脸色发白,面容惆怅。

“王也道长。” 

“你可真会出难题给我。”王也扒去湿漉漉的雨衣,攥掉头发里的水。

狐狸笑了,笑得先是几分得意,后又冒出几分失意。

王也对诸葛青至此地步,是诸葛青今生遇的头一遭,只这一遭,便害得他深困囹圄。

“王道长的奇门又长进了。”诸葛青难免觉得自己求仁得仁却并不痛快,“在我眼前放阵,我竟然毫无察觉。”

王也扯过一旁为诸葛青准备的道服,轻车熟路地除去自己湿透的衣服,套上武当派的道袍:“你脸色不好,眼窝泛青,没休息好?精气神儿没了,自然容易落入奇门之局。怎么,老青,武当山的床铺你睡不惯?”

“正相反,这里是我自龙虎山后最能安枕的地方。只是……”

见诸葛青话语间的犹豫,王也系了一半道袍的手停住,瞧诸葛青眯着的眼正往下撇,王也道:“我还以为你要女孩子陪才会惬意。”

诸葛青淡淡一笑,顺势说:“与王道长在马仙洪的碧游村做了小半月舍友,你倒真成我半个知己了。”

王也不置可否地望去一眼,骗腿上床,坐到诸葛青脚边:“那你叫我找你来干吗?应该叫个姑娘来啊。”

诸葛青下意识地缩回一只脚:“王道长,这里可是武当山。”

“哎呀,”王也恍然大悟地叹息道:“我不说,我都忘了,我得赶在清晨早课前下山。”

诸葛青一愣,随即道:“王道长信守承诺,这么大的山雨,叫我于心何忍?”

王也转头一嘲:“我要是信守承诺就不会上山来了。过几个小时还得再用乱金柝掩人耳目地下山,我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诸葛青一时掩不住笑意,蓦地别过头:“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好意思不跟你走呢?”

王也的目光寻到诸葛青的脸:“你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诸葛青摇头:“我是感动啊,王道长一次两次地让我称心如意,我诸葛青竟然觉得无以为报。”

王也撇嘴:“谁还图你报了?说的跟我有所图谋似的。”

“别这么说。”诸葛青垂眼,“反倒我还挺想让王道长对我图谋的。”

王也很快回击道:“我图你啥?图你的人,还是图你的武侯奇学?我就算有个妹妹,是肯定不会叫我妹子进你圈套的。图你们武侯奇学更是不可能了,就武当这些东西我还没学会呢。”

诸葛青未回答,只是跟着王也的话笑着。不一会儿,诸葛青就问:“可我只帮了王道长一次,你就对我有求必应,是想还我人情,还是真的图我什么?”

“你这么看待你我的?”王也高呼,“是你要跟我交朋友的呀,我以朋友待你,你怎么还怕了?”

诸葛青淡淡道:“怕你做不值得的事。”

王也嗤笑一声,话锋一转:“你听没听过这样的一句话?有人说,‘你演了一辈子君子,你就是君子。’”

诸葛青抬眸,水汽氤氲在屋子里,艾草的味道熏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忽地模糊了,他不由地直起身想去抓住:“王也你……”

“你可以跟我走,当然也可以不跟,”王也的双眼再次对上诸葛青的眼睛,“你想要的,因为种种原因,我给不了。”

诸葛青透过薄雾看清王也的双眼,那双眼太澄澈,他一眼只看到惊诧无措的自己。

“之前多亏你的帮忙,让我明白入世的含义。这些日子我在想,我若以拯救苍生为己任,那么你也是苍生之一。你想要的我没法儿给,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都救不了你。”王也颔首苦笑,却很快展眉,“我明知救不了你,却还是来救你。你看得出来吗,老青?在我心里,你比苍生重要点儿。”

诸葛青脑中一嗡,蓝瞳一缩,信口却说:“王也,你不懂我。”

王也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懂你吗?”

诸葛青别过眼,过了几秒,才说:“士为知己者死啊。”

“你早就肯了,”王也扣住诸葛青的肩膀,“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碧游村?我早就信你了,是你自己不相信自己。”

诸葛青拨开王也的手:“王道长,你得承认,我是有私心的。”

王也一改往日随和模样,一把抓住诸葛青抬开的手腕:“老青,你以为我没有半点儿私心吗?我可没说任你予取予求。”

诸葛青笑着摇头:“你不图我也不图我的绝技,我根本看不出你的私心。”

“那些我的确不图。”王也急忙地攥紧诸葛青的手腕,“但是,我要你这个朋友,我要你我之间这份感情。”

诸葛青看着王也上火的样子,调笑道:“王道长,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王也不依不饶道:“诸葛青,我要的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朋友。”

诸葛青的唇角得意地一勾:“那么请王道长告诉我你的奇门究竟是什么。”

“诸葛青!”王也低吼,猛然间将诸葛青推倒在床上,心中暗念乱金柝,定住诸葛青,“你气死我了!”他提手要打,就像在碧游村时那样出气泄愤,可终究是看着诸葛青这张脸下不去手。

当诸葛青恢复知觉后,王也已坐在窗角连连感叹许久:“老青,你可真会招惹我,我迟早要再揍你一顿。”

诸葛青揉起自己被捏痛的手腕,脉脉笑起来:“王道长,有时候人是要靠自救的。”

王也立刻呸了回去:“你少得了便宜卖乖!”骂归骂,当他看见从容笑靥的诸葛青后,心情也跟着转好。

一晌听雨,两厢无话。

王也上山为了躲避武当山的眼线,使用乱金柝次数过多,一时间疲累不堪,很快靠着墙睡了过去。

诸葛青盘腿托腮看着王也呼呼大睡,竟像极了内景中大树下,王也等他转醒的场景。诸葛青释然一笑,将王也放倒后自己也熄灯躺好。

雨声渐渐远去,王也睡得正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薄薄地飘到诸葛青耳边,诸葛青侧过头就着这暝暝天色依稀望着王也的面容轮廓,不过多久,也悄然睡去。

这一睡,是难得的一宿无梦好眠。

 

南崖第一只早起的鸟儿叫醒多年宿惯武当的王也,他捂着脸坐定,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见诸葛青背朝他睡得安稳,王也恍惚觉得自己仍身处碧游村。

山雨小驻,乌云还未散开。几只山雀蹦出巢来觅食,时时抖落挂在羽翼上的水珠。晨起的雾又浓又稠,仿若层层白练将山峦四景包裹起来,辟出一方天地,唯余下南崖之上这一排客舍遗世独立。

王也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再见过这样的景色了,他还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见到武当山上奇绝瑰丽的景色了。

天地白濛濛一片。

王也打量着身侧的诸葛青,这倜傥俊才也在白濛濛里变得柔和迷蒙,仿佛也变成了雾,王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静默地打理起自己的头发。

半晌间,只有簌簌的梳头声,天色更亮一些。

王也盘腿坐起,轻轻推开窗,望向浓雾那端望不到的嵯峨山峦,许久后,他喟道:“诸葛青。我理解你。我懂你。我心疼你。”

背对着王也的诸葛青缓缓睁开眼睛,他在他打量他时便已察觉醒来。

“我殷勤地来找你,是我想跟着你。我这辈子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活得也算是糊里糊涂了。虽然我不会一直跟着你,但现在,我可是一点儿都舍不得离开你。因为我发现,跟着你,有趣的事儿会多一些。”

诸葛青转过身,看向窗边的王也:“王道长不嫌我是个惹事精么?”

王也眼含笑意地看了一眼诸葛青,继续说道:“你比我聪明啊。如果哪天你发现这事儿不靠谱儿,跑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如果我犯傻不跑,那你就自己跑。诸葛青,其实我对你没什么别的想法儿。你在该带我的时候带上我,该把我丢了的时候丢下我,我是绝对不会找后账的。我就是想体验体验。”

“体验什么?”诸葛青问。

“这一生吧。”王也悠悠答道,“我们这一生,注定不是平凡的一生。”

王也还记得周蒙在告知他风后奇门后说的那句话:“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说到底,他是为了那一分私心。

“王也,你觉得我们今后会如何?”

王也与诸葛青对视,两双眼睛,各含心事。

“按老祖宗那句话说的吧,顺其自然。”

               

一生匆匆,需得将某些事按下不表,就如诸葛青的内景里到底演绎过什么,王也的乱金柝下谁无知无觉小偿所愿。

 



END.

2018/7/7.




评论(9)
热度(189)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柳换桃 | Powered by LOFTER